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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月二十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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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月二十二

任衛熱愛一切美好的事物。而在所有美好的事物中,他鐘愛純潔善良的年輕女性。他平生最大的樂趣,便是讓她們那雙明亮澄澈的雙眼充盈恐懼的淚水,教那張紅潤動人的小嘴染上死灰之色、發出撕心裂肺的哀鳴。即使後來失去了記憶,他這個愛好也從未消逝,僅是暫時被封印在了意識表層之下而已。一日,晨星一個出乎預料的舉動,喚醒了他那嗜虐成性的真面目,同時也令他死心塌地地將她認定成了此生的唯一。

那時候,任衛正為無所不在卻又難以言喻的違和感所困擾,以至於一時昏了頭,真把一位女生拐騙到了一處偏辟隱秘的地方。他出其不意地用藥物迷暈她,褪去衣物,束之以繩索和鐐銬,一切準備妥當之後,卻又在正式動手前猶疑了。

盡管受害者的人選完美無缺,分屍與清理現場的工具亦無遺漏,但他就是感覺哪裏不對勁,仿佛缺少了什麽關鍵之物一樣。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際,晨星冷不防現身了。

她是追著監護器上的定位來的,目睹了這極具沖擊力的一幕後,不禁當場駭然失色,楞在了原地。任衛本想幹脆一不做而不休,趁此機會把她一起殺了,卻不料她居然迅速整理好神色,若無其事地問:“她看到你的臉了嗎?”

任衛微微一怔,不屑地笑道:“怎麽,不拿出監護器檢舉我嗎?我可是打算殺了她哦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晨星心如止水地說,“回答我。她看到你的臉了嗎?”

因為是初次見她露出如此認真的表情,任衛不由得感到十分有趣,“廢話。我可是光明正大地把她拐來的。”

晨星聽了,毫不猶豫地走到女生身旁,刪除了她的記憶。

任衛驚奇地雙眉一揚,“你這是要包庇我?為什麽?因為不想被追責?”

“我無所謂被追責。”晨星一字一頓地強調道,“而且這不是包庇。我是在保護你。”

任衛一臉匪夷所思,“保護?”

晨星默默替女生解開束縛,給她穿上衣服,一側首,朝任衛淺淺一笑。她本意是以此來撫慰對方那顆猜疑重重的心,卻不知曉自己的笑容實則堆滿了扭曲的竊喜,猶如長年棲於無盡的黑暗之中、某天忽然迎來一線光明之人的笑容——那絕非終於獲得來之不易的生機的安心,而是決不會讓它從自己手中溜走的偏執與瘋狂——她從未期盼誰能帶自己逃離這片黑暗,她需要的,僅是一個轉移目光的目標罷了。

恍然間,任衛仿佛中了魔咒似的頭暈目眩起來,一連串十分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影像霎時湧入大腦,而晨星那攝人美麗的微笑卻分外鮮明地烙印在視網膜上,似要燒毀他整顆眼球。他不堪重負地抱頭跪下,痛苦得喘息連連。晨星連忙跑上前擁他入懷,仿佛慈愛的母親一般,一邊輕輕撫摸他的後背,一邊溫聲細語地說:“沒關系。不用擔心。我會永遠保護你的。”

任衛死死揪著晨星的袖子,手上青筋暴起。他總算明白缺少的關鍵之物是什麽了。以前“物色”伴侶時,比起一對一的“相親模式”,他更喜歡舉辦一場“三人聚會”——“只要你們報出自己身上比對方好看的部位,我手上這把刀,就不會碰那裏”——誰會率先撕下偽善的面具,誰會最先暴露出骯臟汙穢的內在,是他最期待的餘興節目。不過令他遺憾的是,他找的三十六名女性中,無一人符合他的求偶標準——她們都是徹頭徹尾的綠茶婊,惡劣的靈魂裏充斥著對生的醜陋渴求,沒有一點為他人著想的品質。難道世上就不存在善良與邪惡完美並存的女性嗎?他常常為此煩惱。然而此時此刻,他幡然醒悟——原來自己苦苦追尋的人,一直近在眼前。

於是他,不可救藥地墜入了愛河。

震顫鼓膜的槍聲落下,任衛緊閉雙目等了一陣,沒等來預想中的劇痛,反而等來了最意料之外的援兵。由於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記麻/醉彈,應月手一歪,致使子彈遠遠偏離預定軌道,手槍也“啪”的一聲掉在了地上。

任衛眼神迷離地看了看近在眉睫的手槍,試圖伸出手去撿。應月完全無視了他的小動作,垂眸一瞅麻痹的右手,大剌剌地轉向中途闖入的不速之客:“呀,你也來接我出院嗎?”

施楊微微一皺眉,沒吭聲——照理說,麻醉彈是即時見效,中彈者會在麻/醉藥註入的瞬間昏死過去,沒有個把小時是絕對蘇醒不了的。然而這家夥為什麽……

二話不說,施楊又開了一槍。應月隨之身軀一震,而後嗤笑一聲,悠然自若地說:“施同志,你打招呼的方式也太前衛了吧?我還是第一次瞧見一上來就給傷員連開兩槍的家夥。你是嫌我被你組長揍得不夠慘,所以來補刀的嗎?你成功了。我的心,真是被你傷透了。”

第二槍之後,施楊確信麻/醉槍無法令他失去意識,索性換了真槍:“她在哪兒?”

應月意外地挑了挑眉:“如果你想一槍崩了她的話,我倒是不介意把她的位置告訴你。不瞞你說,她不知為何忽然變得比驢還倔,根本聽不進人家的話。唉,這就是所謂的叛逆期嗎?”

施楊無言上膛,用槍口瞄準了他的腦袋。

應月不怕死地連連搖頭:“嘖嘖嘖,你這人啊,一點耐性都沒有,難怪一把年紀了還光棍一條。你不生娃的話,你家水泥廠誰來繼承啊?”

這貨今天也不知抽了哪根筋,嘰嘰喳喳的像知了一樣叫個不停。施楊一個不耐煩,食指扣動扳機,子彈飛速旋轉著劃破空氣,堪堪擦過對方側臉,消失在了姍姍來遲的黃昏中。應月失神地怔了一會兒,擡手一拭耳郭,見溫熱的液體順著指節滑至掌心,又從掌心落入袖管,不由得大發雷霆,“你這是成心要和我作對嗎?”

施楊不置可否:“把她交出來。”

“……為什麽?”應月氣得渾身發抖,“你不是想殺了她嗎?你不是憎恨她企圖把周立軍一家人從你腦海中抹去嗎?你恨她恨了十年,別告訴我眼下忽然良心發現不恨她了!”

施楊頓了一下,回答道:“我只是在完成命令而已。”

應月一臉難以相信,“命令?誰的命令?甯安嗎?為什麽?你倆不是鬧翻了嗎?”

大抵是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,施楊忽視了對方的問題,把槍舉高了幾分,“最後一遍,把她交出來。”

然而這話根本沒入應月的耳朵。他還沈浸在被施楊背叛的驚愕之中,“你當初不正是因為想向她覆仇,才決定與我合作的嗎?為什麽事到如今一個甯安就能讓你回心轉意?難道對於你來說,周立軍已經沒有他重要了嗎?”

“砰”的一聲,子彈擊中應月的左手臂,火燒似的灼熱陡然以血管為引線,向四周勢不可擋地蔓延出去,沖散了麻藥造成的麻痹感。施楊面露兇光,似是極其厭惡從他嘴裏聽到周立軍的名字。他語氣冷淡,咬字極重地說:“我沒有跟你合作。”

這並非狡辯。因為施楊當初明言答應的,只是保守張廣森和於睿的真正死因,接收晨星作為部下而已。若非晨星每次“格式化”之前都會和應月單獨待上一段時間,他根本無從知曉是他在背後操控一切,遑論弄清他究竟懷有何種目的了。然而有一點,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法辯駁的。因為他的袖手旁觀,確實是導致晨星悲劇的重要一環。

“呵,瞧不出來,你臉皮原來這麽厚啊。”應月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黑點,立馬諷刺技能拉滿,毫不留情地說,“嘴上說著沒有跟我合作,實際上還不是成了我的幫兇?否則,是誰在她一次又一次以失憶的狀態回歸後,一次又一次視若無睹?!”

施楊無言以對,陷入了沈默。

“怎麽,又裝啞巴啊?行,你愛裝多久裝多久。反正繼續拖下去,不利的也是你們。”

應月說罷,還真掏出手機和耳機,一副“你隨意,我自便”的散漫態度。忽然,他感覺有什麽東西抵住了自己的小腿肚,回頭一看,是雙手顫顫巍巍地持著槍的任衛。

雖然格外厭煩,雖然可以像踩死螻蟻一樣輕而易舉地幹掉他,但他還是停止了戴耳機的動作,把手機放回口袋,饒有興趣地打量他,“你就這麽急著找死嗎?”

任衛喉嚨幹澀,吐字困難地問:“為什麽……對我做那種事?”

應月哂笑了幾聲,“你這問話的方式也太奇怪了吧?不知情的人,還以為我對你做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呢。”

任衛聲音一沈:“難道不是嗎?”

應月居高臨下地道:“讓你看清你的替代品數不勝數是不可告人的事嗎?況且,你不也非常享受嗎?明明都看了上千次,居然還硬得起來。”

被這麽一挑釁,任衛那張慘白的枯臉上,終於出現了一絲血色,“回答我!你到底為什麽對我做那種事?”

應月也有些累了,懶得再浪費口水扯廢話,“為什麽?當然是為了讓你殺了她唄。”

“為什麽是我?”

“因為你是唯一一個沒作死成功的啊。不然,我還真想來一場‘後宮起火’的景象呢。”

“你既想讓她死,又為何不向範冰透露她現在在哪兒?”

應月陡然臉色一沈,一腳將任衛的腦袋惡狠狠地碾壓在了鞋底下,“你不是只會耍影子嗎?什麽時候長了偷聽的本事了?不處決你,還真是對不住你的作死精神啊!”

任衛無動於衷地說:“你在嫉妒,在矛盾。”

應月登時加大踩踏的力度,“你說什麽?!”

又是一股來勢洶洶的惡氣上湧,令任衛吐出了一大口鮮血。他喘了片刻,不依不饒地道:“你嫉妒我有晨星護著,矛盾是結束一切,還是繼續‘輪回’。”

“你給我閉嘴!”

應月淒聲怒吼著,從腰間摸出另一把手槍,連擊了任衛三四下下。盡管施楊立刻出手阻止,但還是遲了一步——任衛的視線已然開始渙散了。

他感覺自己現在就像一個盛了滿水的破氣球。即使用手堵住了破洞,裏面的水仍舊會通過氣球表面和皮膚之間的縫隙漏出來。他艱難地轉動眼珠,看了看正在全力替自己止血的施楊。由於眼神不好,他只能看見一道模糊的輪廓。

他努力吸了幾口氣,緩緩擡手抓住施楊的腕部,雙目聚集起堅定的光芒,“她不會……無緣無故,刪除別人的……”

然而話未說完,那抹光芒就倏地熄滅了。施楊宛若凝固了般怔一會兒,繼而轉過頭,望向被自己打倒在地的應月。

應月正在狂笑不止,眼角的淚水也不是笑的還是哭的。他笑了一陣,笑聲戛然而止,隨即揚起頭,瞥向射來鋒利視線的施楊。

“如今要裝一副正義人士的嘴臉可太遲了哦,施楊。”應月嘴角微微抽搐著,冷笑著說,“更何況,你也沒資格裝!”

施楊忍無可忍,上去揍了他一頓,“她在哪兒?她到底在哪兒?”

“哎呀,現在著急了?那你原先上哪去了?”應月仿佛不知疼痛為何物,越被打,越興奮,“過了今晚,她就會以‘全新’的面貌回來了。這次,由我自己來當她的監護對象好了。如此一來,她就會完全成為我的東西了。哈哈哈,哈哈哈,哈哈哈……”

瘋了,這家夥簡直是瘋了!直到這時,施楊才意識到這個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事實。然而,十年的固執,十年的倔強,如何能不瘋?如何能不癲?他想,眼下能結束這連鎖悲劇的方法,恐怕唯有殺了他這一個了。

於是握緊手槍,對準了應月的太陽穴。而應月卻對此渾然不知,自顧自傻笑不斷。

施楊深呼吸一下,將全身的力量註入食指。就在他行將扣下扳機的當口,一個平靜的女聲響了起來——

“住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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